作者：陳勇
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把職業方向的選擇提到與選擇配偶同樣的地位，可見其重要性。實際上，職業方向的選擇甚至比婚姻還重要，不管是嫁錯郎還是娶錯妻，都還有改變的機會，但職業方向選擇錯了，要改變真不容易，對人生的影響有可能超過婚姻。
暑假期間，在跟大女兒討論她的大學專業方向時，我跟她產生了很大的分歧。她要學習藝術，我希望她大一學習數學，大二轉向金融或者IT。她對她的選擇很堅持，我對她的選擇很擔心。雖然她以前向我表達過她喜歡藝術，我也解決了她的問題（這個事我在《混在加國——帶孩子篇七》裡談過）。沒想到，她重新提起，我已經沒有時間再想辦法慢慢地來解決這個問題了，而且現在要比以前難解決。
她是個學習非常好的孩子，從小就是個學霸，學習成績基本上都是A，小學三年級之後就考進了gifted班，高中考進了IB (International Baccalaureate® )班。不但學習成績好，各方面表現也都很好（基本上都是E，很少G，G以下的更是從來都沒有拿過）。她的文章寫得太棒了，小學時就開始寫小說寫詩（她寫的詩，老師曾讚歎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小孩能夠寫那麼好的詩），她的讀者遍布全世界甚至有大學生是她的粉絲（我們去紐約旅遊時，她的一個大學生讀者還想跟她見面），當時沒人知道她僅僅是一個小學七八年級的小屁孩。她的數學也非常好，我在幫她批改作業時，發現她對數學太有感覺了太有悟性了（比起她爸年輕時強太多了）。
對於她的選擇，我其實蠻理解的，但我非常擔心學習藝術的她未來的職業著落於何處。另一方面，我心疼她這麼好的學習成績有可能浪費在藝術專業上。從小沒有任何生活壓力無需為生計經濟發愁的她，完全不能理解她父親所走過的路所經歷過的苦，所以考慮不到我所擔憂的點。現在她完全沉迷於她的藝術創作，她會一整天坐在電腦前畫畫都不會疲倦，她訪問了許多藝術類網站了解學習藝術創作。當我提出畫畫不能作為謀生的手段時，她會拿出許多個以畫畫為生的例子（個人藝術網站）告訴我，那些人賺的錢要比任何上班的人都多。當我質疑這些成名的人僅僅是搞藝術的人中極少極少的幾個人，大部分人不但作品賣不出去甚至連工作都找不到。她告訴我她的畫在網上有人買（這個是事實，她暑假期間還賣了好幾百塊錢）。她說她只是業餘的，沒有經過專業學習，她的畫都有人買，經過專業學習之後，她的畫會更好，更有人買，價格也會賣得更貴。
我的觀點是先考慮生存再考慮興趣愛好，但她認為如果學習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她也學不好，不但時間浪費了，工作以後也做不好。我們兩個人陷入了僵局。
整個夏天，她的專業選擇一直困擾著我。
回想我的學習與職業選擇過程，我應該慶幸我的下一代有選擇的自由。
因家裡太窮，沒錢上學，父母希望我能夠盡快參加工作減輕家庭負擔，所以我中考的時候，只能選擇報考中專（一所高中都不填）。由於沒有硬的社會關係，雖然我中考的分數很高，超過報考專業所要求的分數線好幾十分，我的中專夢還是破滅了。由於分數太高（普通中學都沒有資格收我），我後來被福州當時的四所省重點高中的其中一所收留了（能夠進入省重點高中是多少父母所夢寐以求的願望，但我父母是失望的，我是絕望的）。中考結束，我的學業差不多走到了盡頭，擺在我面前的路似乎只剩下去深圳打工或在我爸的公司裡找一份臨時工了。
當時，在我父親公司裡所有員工的孩子當中，我的學習成績是最好的，公司裡每個人都知道老陳家的兒子是個學霸（當時還沒有“學霸”這個詞）。暑假快要結束之前，我父親的一位同事到家裡玩問起我的中考情況。我父親被這個同事罵了一頓，這個叔叔掏出50塊錢（當時的50塊錢是一筆巨款啊）給我，叫我去報名繼續上學，並且跟我說要錢的話問叔叔要（我一輩子都記得這位叔叔，是他改變了我的命運）。父親承受不了同事的壓力，只好讓我繼續唸書。當時的我對自己繼續學業是否能夠考上大學心中是完全沒底的（因為當時的大學錄取率不到2%），只知道要努力，不要辜負了那位“叔叔”對我的期望。
因為從小被霸凌被欺侮，心中有了為社會主持正義的理想。高考的時候，我的志願是法律，理想是當律師或法官，但社會的邪惡把我還處在萌芽狀態的願望扼殺在搖籃之中，我的律師夢法官夢也破碎了。我的職業不是父母的願望也不是自己的理想決定的，而是在沒有任何選擇的情況下社會現實把我沖刷到了金融業的大海中載浮載沉，我只是那粒不想被淹死而拼命掙扎而游到岸邊的沙子而已。現在想來，我幸好沒有學法律，要不然的話以我這種正義感十足的硬骨頭犟脾氣，（不管是當律師還是做法官）死幾回了都不知道。
職業到底是由孩子自己選擇還是聽父母的或者被社會浪潮所推動最終適者生存，我的思緒一時陷入混亂。
夏天過去了，秋天來了，孩子開始上課了，我開始慢慢想開了。
首先，我自己就是個一直不怎麼聽父母話的人，現在孩子跟我一樣，不聽父母的話，我應該開心她跟她老爹一樣性格，對自己想做的事很堅持。我也反思，我如果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的話，那我的一生就完了。在我父母的安排下，我肯定不是現在的我。我無法想像我的人生如果是我父母計劃與安排的樣子。所以，我認為，有些東西我現在理解不了，也許孩子看到了，就像當初我父母不理解我一樣，也像我現在看不懂她的畫一樣，那可能代表著未來。也許是太愛孩子了，我總是試著想辦法去理解她。慢慢地，我發現她確實有藝術天賦。我喜歡攝影，我拍攝時更多地考慮構圖、光線等因素，但我看她所拍攝的東西，乍看上去似乎不怎麼樣，但看一會兒，我會發現她的東西有思想內涵，似乎站在抽象派或印象派畫作前面一樣。
其次，我認為我太過現實與世俗了。我在孩子的專業選擇上更多地考慮了生存的因素，特別是她未來的工作與收入，而沒有考慮她的快樂與幸福。正如她所說，“爸爸，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讓我學的東西我不喜歡，我也不會願意花時間精力在上面，這樣我也做不好，也不開心。至於錢賺多賺少，我反正能夠生存，我也不怎麼花錢，賺得少我就住得差一點，比如租個basement也行，我不需要大house。” 確實，我是窮怕了（似乎只有錢才能帶給我自信與安全感），作為一個窮人，我在金錢與快樂面前，我選擇了金錢。而孩子的生活環境與我當初完全不同，她對金錢幾乎沒有任何概念，甚至反感我的工作天天與錢打交道，所以她考慮的不是金錢而是她的興趣愛好、她的快樂。實際上，認真想一想，小孩想的才是對的。我們每一個人的一生所尋找的所追求的最重要的東西難道不是幸福與快樂嗎？包括現在的我，也不怎麼在乎金錢了，為了快樂為了自由我根本不願意委曲求全說我不想說的話做我不想做的事。
一個寓言故事：一個漁夫天天在大樹下乘涼，有個村民就問他，“你為什麼這麼好的天氣不出海捕魚而躺在樹下享受？”漁夫問，“為什麼要捕魚？”村民回答說：“捕魚可以賣錢，你就會變得富有。”漁夫問：“為什麼要變富有？”村民說：“那樣你就可以每天躺下樹下乘涼享受生活了。”漁夫回答：“我現在不是就過著那樣的生活嗎？”
這個寓言故事告訴我們，快樂幸福不是以金錢的多少來衡量的。家財萬貫有家財萬貫的煩惱，平凡人家有平凡人家的幸福。金錢可以買到更大的房子但買不到家，金錢可以買到朋友但買不到友誼，金錢可以買到男人女人但買不到愛情，金錢可以買到笑但買不到快樂，……
第三，雖說職業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但職業的價值還是有不同的。比如醫生、老師等職業的價值，我個人認為是很高的，因為這樣的職業對現在與未來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大眾平時所認為的沒有什麼前途的職業比如哲學、歷史、藝術、文學等，因為大部分人只是俗人而已，只是以金錢與權力來衡量成功與價值。實際上，哲學、歷史、文學、藝術對人類的發展至關重要，其價值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
第四，我認為應該給予孩子掌握自己命運的自由。一個孩子如果一直都以父母的意志為意志，那這個孩子很可能是個廢物。孩子長大了，必須要有自己的主意，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方向。雖然父母的心意是好的，是為了避免孩子犯錯誤走彎路，但人生的彎路有時還真的需要自己去走一走，碰了壁之後的回頭比起許多的教誨要來得深刻與管用得多。吃點苦頭，走走彎路，對孩子不一定不好。況且，人的一生沒有誰不犯錯誤，父母應該給孩子犯錯誤的機會。
聽從內心的聲音，我還是希望我的職業我做主，我的未來我做主，我的命運我做主。那麼，我必須給予孩子這個自由選擇的機會，讓她自己對她的職業她的未來她的命運做主了。
當再次跟女兒聊起專業的選擇時，談話變得非常的順暢。女兒也不執著了，打算放棄藝術而選擇文學（這也是她擅長與喜愛的）。我也不固執了，建議她考慮雙學位，藝術與文學雙修，以她的專注與能力，我覺得可以。